。
「呼……」
睁开眼睛,黑暗浓得像烟。
几点了,还在深夜吗。
抬眼看了窗外,看不见,漆黑,外面既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,窗户的线条都找不到。
怀着略微的悚然用力盯向天花板,看不见,漆黑,顶灯该显形的地方,全然没有要和四周的颜色产生差别的迹象。
揉一揉眼睛会不会好一些。
揉的时候眼睛睁不开,还是算了。
稍微抬起脖子看门,看不见,漆黑,一片漆黑。
深夜为什么是这个样子。
朝窗户外伸出手,摸一摸夜风,就能知道状况。可是,有种无理由的后怕,让他不敢这么做。窗户在不在头顶上方的位置,忽然不确定了。
今天怎么会醒过来。
这种时候醒过来也没有用啊,早上醒过来才行。
靠回去。
枕头很烫,非常难受。周围静得莫名其妙,像是被严密地封闭了起来,封闭了很久。耳朵在微微蜂鸣。
空气又闷又热,脑袋里的东西疯狂地滚动着,什么也捕捉不到。
怎么回事。
真难受,天冷的时候合上门都没事的,一锁门就出这种状况。
又看看门的方向,黑,太久地观察黑暗,猩红色的影子开始滋生,缓缓游来荡去。外面的走廊也一定是黑的,整幢房子都是黑的。
她在不在。
她会不会站在门口,这样的念头突然窜出来。
又喘出一口气。
眼睛、血丝、水泥色的人脸、歪曲的表情,他闭上眼睛,那堆东西靠近过来,又睁开。
冒出了冷汗。
不会是发热了吧。生病了。
手有些酸痒。他舔舔嘴唇。
不论如何,先伸手把灯打开。到楼下喝杯水,呼吸一口不同地方的空气就好了。
偏头。
她在床边,不,在床上,手边躺着。
「怎么了,空。」
黑暗里,她说话了,但是没有在动,像是浸在阴暗里的背景。
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。」
压抑的惊吓使他的话语一时流失了威力。
「为什么……那你要我去哪里。」
「当然是回你自己的床上。」
不敢大声说话。
「我的床一直是这里啊。」
「啊?」
「呜——讨厌死了,半夜里的……」
她抱紧了怀中的手臂,一只手从手肘爬到了肩膀。看到她的指头活动了,但自己没有感觉。
「……」
「……做噩梦了吗?」
「什么?」
「想想那一次的事情。」
「那一次?」
「那一次过后,我就不是你的妈妈了。」
「到底是什么?」
「那一次我做得太过度了,结果被空侵犯了……」
侵犯……
「怎么可能,我什么都没有做过!」
声音蒙在雾里,想要散发出去的情绪全部止足惧前。
「把人家都弄坏了,还说什么都没有做过,呜——」
她懒懒地扭扭身子,好像回想起了什么令人满足的事情。
「你在胡说什么!」
什么弄坏……
「那一次我摔倒了,你大发雷霆,骂我为什么总是好不了,为什么越来越严重,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,把我按在地上,扯掉了我的衣服,整夜,都在虐待我。」
他忘了呼吸该怎么做,气息小口小口同时在口鼻进进出出。
「这么过分的事情,当然就坏掉了。你也受到很大伤害,经常会做噩梦,连续几周想不起那些事情。」
「为,什么,我会……」
关于自己的质问和关于她的质问扭曲作乱动的混沌,扰乱着思绪和视野,带动头颈微颤。
「所以你告诉我,一做噩梦就把这些话说给你听。想起一点没有?」
她说完,又不动了。周围再次寂静无声。
「你在骗谁!我不信!」
「你自己看……」
她掀开了被子。
「等等……」
开水浇到后脑。她的下半身拖出树根一样,烂成须状的血肉,鲜血汇聚成水潭,散开的红色沾染到睡衣,被抱住的那只手差一点就要伸进那副惨状里了。
「啊啊啊啊……!」
眼前的东西全都被黑暗吸进去,转眼跌进声形交杂的眩晕中,然后醒过来——都是幻觉,景象没因喊叫而产生任何动摇。
「不是见过很多次了嘛,之前还说过就算这样也很喜欢的。」
「没有!你说的东西我都不知道!……快住手!」
她没有继续掀起睡裙,转过脸,看不见口鼻以上的五官,但是知道她陷入愤怒。
「这么过分,快吻我,不然不会原谅你的。」
「不……走开……」
少年因自己的话恐慌起来,尝试着抖动手臂,想把她的手甩掉。
「居然说走开!?」
来不及逃走,她把他扑倒,按住他的双手,用沾满黑暗的脸覆盖了视野,用某种软中有硬的东西扳开他的嘴巴、卡住他的牙齿,把她嘴里的东西喂进来。滑腻腻像蛇一样的物体撑开了舌头,钻进喉咙深处。无法挣扎的窒息和死亡的杂音冲击着头骨。
「……!」
猛然睁开眼,看见夜里的房间和窗外的微光,环境的重量和质感与皮肤连接。
她正保持着抬起双手躲开的姿势。眩晕还没有散去,朦胧罩着她的表情。
「做噩梦了吗?」
「……嗯。」
她俯身搂起他。触感湿湿的,应该是自己的汗吧。
「没事了,妈妈在这里,没事了。」
「嗯。」
她的脸颊轻贴他的脑门。
「头很烫,是不是生病了。」
「可能着凉了。」
他咽下一口干燥的口水,颤抖不止,剧烈得仿佛她的身体都产生了回音。
「这样……」
她的声音沉进气息里,不说话了。
……
……
「?」
「这样……」是什么。
她怎么不说话了。
她的身体处在视野的边界,空荡荡的房间再次占据主题,少年不敢抬起头确认她的脸是否也在阴影里。
同样的话,刚才好像也听到了。
「做噩梦了吗?」
房间是黑的。为什么不开灯?
灯的开关就在门边,她进来了为什么不开灯。
她怎么进来的。
我锁门了。
她怎么进来的?
我锁门了啊。她怎么到床边的。
我锁门了啊。我锁门了啊。
眩晕像是夹住脑袋一般强烈,莫名而生的呕吐欲望几乎真的要把腹中的东西捞起来。
这个噩梦还没有结束,能不能不要继续了……
「妈妈……」
少年的声音里潜伏着在即的哭腔。
天旋地转,她如失去支撑一般倒过来,少年无力的身子被按进了床里。
「!?」
「呜啊~12岁的大男孩竟然吓哭了~」
清晰的声音带来了清晰的现实感。色彩掺杂灰暗遮挡住双眼,他的全身都混进柔软的漩涡之中,她的香味一下子冲进身体里,所有的细胞立刻复苏过来。
「没有哭!」
「还说没有,声音都在发抖~」
兴奋的她抱紧他蹭蹭蹭。少年很快就分辨出了可怕的轻盈触感。
「真的没有!」
「呜呼呼~」
稍微注意一点!
「快松手!」
「——是是。」
她翻身躺下,把他放在身边。深蓝的夜空回旋到视野的上方,夜里冰凉的空气撒到发热的皮肤表面,柔和而清爽。
他深吸一口到肺叶里,也安然躺好。
醒了。干燥的布料擦着脖子,在耳边唰唰响过。醒了。
「哈——对不起呐。」
现在只有夜里的寂静,没有耳鸣。听到她终于放松的气息轻拍过来,自己也渐渐让后脑、耳廓、后背、手指、脚跟都沉入下方的床里,放松下来了,对她的歉意的回应,也随着流走的力量流失了,只剩下简短的口型。
「空的床真温暖。」
「嗯……」
他用声音携带呼吸。
「为什么这样温暖呢。」
「不知道呢。」
意义清淡的对话,调动极少的脑力和精力,按摩着正在从疲劳中恢复的身体,令人舒适。
「其实,今晚我也做噩梦了。」
只有她的声音,他不用刻意倾听,就能欣赏每一个音。
「真的吗?」
看着天空的方向,他通过感知在房间内回环的生命活动的涟漪,去注意她。
「嗯,好不容易困倦了,坠入梦乡的途中,一下子就被噩梦抓走了,被关在里头,一个人,不停遇到好多可怕的东西……」
看着他的方向,她就像在讲故事。
「怎么也逃不出来,每次找到一点希望,都会被立刻抓回去。」
明明是痛苦到无法想象的事情。少年回想起刚才的经过。
「怎么会这样……」
「现在没事了,不怕了。在空的身边,很安心……」
他才注意到她的手心和自己的手心贴合在一起。她移动身体,让更多的部分与他接触,渐渐把声音关掉,仅用气息说话。
「很安心。」
「是吗……」
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。
一场惊动全部血液的噩梦之后掀开被子平躺,凉凉的夜风涌动着。有她贴在侧畔,头顶是夜空中很平常的星星,刚才、现在、之后的事情,什么也想不起来,什么也不想管,只有她在身边,满心的安宁。再加上,为她驱走了痛苦……这就是需要一直记住的幸福吧。
「空。」
她闭上眼睛说话。
「嗯?」
他看着窗外回应。
「今晚可以一起睡吗。」
她请求着。
「……」
他张开了嘴巴,抬起了舌头,差点就答应了,自然而然地想答应。如果是过去,一定答应了,答应了也没关系。
但是这句话,现在在自己的耳朵里,有不妙的意义;身体的反应也混着不妙的东西,愉快,可惜必须否定的东西。
「不行。」
「为什么呢?」
她懒洋洋的。
「不行就是不行……」
他没力气思考。
「让妈妈睡着,然后把妈妈抱回卧室。」
「不要撒娇。」
「妈妈什么也不做,空就让妈妈摆在这里吧。」
「不行……」
「好喜欢空的味道。」
「别闹了——」
他抗拒着疲劳,朝着她侧过身,想要先爬起来。
「讨厌,不要动嘛……」
「……」
为什么她用微弱的声音说着,我就服从了呢;放任她爬进臂弯里,稍微顶住我的下巴,把脸贴近脖子,碰到喉咙的位置……绒绒的头发擦着痒痒的;鼻息滑进领口里了,心脏,有种正在融化的感觉;她的体温,慢慢穿过皮肤流进体内;手指,五个温暖的点,从脸颊慢慢向下滑,不时擦到她的手心,不时擦到我的嘴唇——
她真的,会很多厉害的事情。
好困。
「妈妈,说了……」
「别说话,抱抱我。」
太诱人了。身体没有贴着她的地方都在发冷,想贴近她更多,柔软的身体,她的气味……
好困,想要抱紧她。
反抗的意识正在丧失,他困倦无比。
「嗯——」
拖着声音稍微挤了挤她,她轻咳似的呼出一口热气。
太可爱了。有什么可抗拒的,那么好的事情,听她的,好好享用她,有什么可顾虑的。
今天恰巧,气温、时机,还有软软的床上。
「别后悔……」
满足她的要求。迎接,连续不断的幸福。
「嗯嗯。」
闭着眼睛,他吟念着听不清的东西,手翻过纤细的腰,把她的小腹揽过来,压到自己的身上,然后,顺势,吻了她的额头。
他竟然做这种事。一线麻痹全身的电流穿过,她紧闭双眼忍住尖叫。
「都是你的错……」
发生什么我可不知道。
这个家伙想要推卸全部责任。她立刻睁开眼睛,探出舌尖迅速地舔他一下。
「唔!」
他夺回往常的意识,把她推走,坐起身。
「所以说别做这种下流的事情……」
「诶,明明很开心的样子。」
自在地翻滚两圈,她停在床边。
「很痒的啊。你是宠物吗。」
无法理解,她怎么会想到这样做。他抓抓脖子,好像只记得最后发生的事情了。
「是啊,特地变成人类,为了让您又痒又舒服,然后沉沉地睡着喵~」
她侧卧在那里,软绵绵地完成一堆不合时宜,但非常适合她的语言和动作。
夹藏在词缝间的罪恶感姑且压住了心跳。
「坐好了说话。」
「什么态度,对好心的女孩子什么态度。」
星光下,她鼓起脸。
他一下子蹦破心房,来不及反驳。
「嚯嚯?」
她翻滚一圈靠近。他掀起被子把她蒙住。
「呀!干什么!?」
「不要管我!」
她的脑袋窜出来,然后又慢慢躲回去。
「……要留下妈妈睡吗?」
「怎么可能!」
他立即去揪裹住她的被子。
「呼呼,刚才都做了那样的事情……」
什么事情?
!
少年一拍脑门。亲吻了她的额头!亲吻了她的额头!天啊!
「被刻上爱的印记了呢。」
她用拳头遮住嘴巴偷笑。
「快出去……」
他挡着脸咕噜。
「诶嘿嘿,不要~」
「到底怎么进来的,锁门都拦不住你吗!」
少年的脑袋乱极了。
「我的手是万能钥匙,忘记了吗?大胆的家伙~还说全是我的错~」
她摇晃着分开的五指,少年还没来得及想起原因,她便绕回话题。
记忆又回归一截,手心重现了隔着薄薄睡裙的所接受到的,像是主动靠近过来的弧线的触感。
「难道不是吗!快出去!」
「别后悔哟,只要一声『留下』,就可以拥有我。」
「……」
视线不由地经过盖着她全身的被子,停留在直视过来的双眼。他已经快要着火了,她还是很冷静的样子。他不由地想起把她抱紧在怀里时听到的气息。
「还在犹豫什么呢?拥有以后,怎么使用都是你的自由哦,让我『喵喵喵』也可以,『啊啊啊』也可以……」
说完以后她躲进被子卷里,只留下闪闪坏笑的眼睛,就像是期待着被拆开的礼物。
居然又……我到底在想什么!
「说的东西开始需要商榷了啊,快回己的房间!」
一时封锁的记忆的方法至此完全失效了,直觉命令少年用自己的声音制止自己。
「噗噗——」
用孩子的语言表达着不满,她干脆地翻滚一圈,离开床边。少年本可以在懊悔中长舒一口气。
「别把这个带走啊!」
少年爬到床边压住被子的一角。
卷着被子的她忽然转过身。当着在收缩的瞳孔中不断放慢的景象,一股烁烁的洪流撞进他的心脏。
为什么。
不止是吻。
她穿过了上锁的卧室门;找到了噩梦中的少年;总算叫醒了他;根据可能是猜到,也可能是看到的内容惊吓他;用力地拥抱住他;听他的话松手;留在床边;聊天;提出平日里一定会遭到斥责的要求……靠近了她;拥抱了她;亲吻了她。
不止是吻,她继续进行攻击,剥离他的防御,企图把自己完全交给他。
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事,她为什么要打破这么多界限,她为什么可以做到,趁着这个夜晚,趁着自己被噩梦惊醒的时机,从她的房间开始,畅通无阻地造成到现在为止不该发生的一切,为什么在关键的最后放弃、离开,然后又转过身来。
一直被放任的不和谐如飓风般卷进脑袋里,少年才开始思考整个充满混乱的深夜,和最大的疑点——她,跟随着时间降落的发丝之下的面庞之上,终于露出了什么表情?
但她已经转过了身,带着一股强大到快要产生实体的力量,宽松的被子都背固定在了礼纱裙摆的姿态。他的身体还没有完成之前的动作,毫无闪避的可能。
云朵碎片沿着螺旋乘风飘起遮住了窗户和外面的夜空。
这样的事情,之前是不是遭遇过。
「生气了。」
「……」
「这次,要惩罚你。」
消失的星闪月光遮住了说出最后一句话时,她的表情。笑着、愠怒着、绽放着、飘零着的,温柔得似乎要哭泣的表情。被激发的动摇不止的恐惧,比噩梦还要激烈的期待,完全把他吞没。
。
天花板的绮色妄想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卧龙小说网http://www.wolongxs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好书推荐:《武帝隐居之后的生活》、《地煞七十二变》、《赤心巡天》、《武林之王的退隐生活》、《我不要做首席真传啦》、《万法皆通的我娶了个女魔头》、《江湖舔狗也能当上掌门》、《配角什么的我才不要当呢》、《华山武圣》、《光阴之外》、